80.第八十章 旅行帝姬(1/2)
帝姬抖抖胳膊,抖抖腿。
十四岁的少女,看着似乎比刚到兴元府时又长高了点儿。虽说每天从早忙到晚,除了学道经、练瘦金体、敲一敲金钟玉罄之外,她还要忙着读书、看地图、写教材、巡视军营、巡视道观、巡视道观下的安济院运作是否正常、巡视道观的账目是否干净,最后还要耐心听一听埋伏在道观附近,候她出现立刻跳出来的兴元府百姓们的诉苦。
百姓们有很多苦可诉,其中一些是她能解决的,比如哪个道士治病态度不好,帝姬应该管管;茄子最近价格下跌得太厉害,灵应军要不多收一点儿做菜吃吧?还有一些是她不能解决的,比如媳妇怀孕了,求一个安产的符箓,她就得严肃地告诉这傻汉子,想安产不要求符箓,要让媳妇每天摄取足够但不过分的营养,不要劳累,以及生产时一定要讲究卫生,再不行就送安济院来……
傻汉子听完讷讷地道谢,又进一步问问有没有生个龙凤胎的符箓,这回被不耐烦的帝姬打出去了。
打出去也没什么用,因为还有一些求自家孙孙能高中,求自家闺女能嫁个好人家,求自家的小牛能一夜间长大下地耕种的百姓在后面排队。
直到有人捧着金银,为已过世的父母求仙符超脱地府,灵应宫矜持一下后又“感念孝心”,收下银钱,给了仙符。毕竟对于唯物主义帝姬来说,现在已经逐步建立起医疗机构了,那烧水喝的仙符就不能随便发了,再发坑人。
但是死人不怕坑,所以发一张没什么的。
她这样每天忙碌,今日也不能得闲。
烟熏火燎的铁匠铺子里,帝姬一点也不怕弄脏了自己的道袍,纡尊降贵,探头探脑,看铁匠解说如何为她第一次改良了明光铠。
明光铠是很漂亮的,尤其她这件不像大部分出土文物那样搞一些金银红黑的阔气搭配,铁片精磨光亮,皮革表面又以银线覆盖,整件明光铠一穿上身,真是如日月皎皎,璀璨光明。
但没有什么用,铁匠以不大幅度削弱防御力为基准,为它又减重约十斤。
四十斤的明光铠穿在身上,立刻就是一位英气少女,所有人都开始啧啧称赞,尤其是麻雀一般每天簇拥在她身边的宫女内侍,发表了一些非常动听的言论。
用史书上那些曾有的女将夸赞帝姬是不够的,挑点民间传说来,什么什么玄女,什么什么王母,还有什么什么天女魃,总之突出一个中心思想:大宋四海安泰,享万年太平,降下帝姬这样的女战神是为什么呢?那必然是为官家护法,道成登仙所用呀!
有小内侍舌灿莲花时,女战神忽然身形一晃,没等大家大惊失色地抢上前扶住,她自己就站定了。
“帝姬?”
女战神额头微微冒了汗,小声哼唧,“卸甲。”
四十多斤的明光铠对一个八十斤的帝姬而言,负担还是有点重。
工匠委婉提议,反正帝姬又不要上战场,只是穿来玩儿,不如就用禁军那种布甲,兴元府有极好的织工,能为她绣出远看如铁甲一般遍生寒光的布甲,还贼轻!
“不行,”她一口回绝,“我丢不起那人。”
正好花蝴蝶穿着一身布甲走进铁匠铺,整个人就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可怜极了。
幸亏的是帝姬心理素质好,像是刚刚根本没背后吐槽过似的,“王都头,什么事?”
花蝴蝶一抱拳的空档赶紧深吸一口气,“青城上清宫的道士前来灵应宫拜谒。”
“青城上清宫?”她愣了一下,“那不是成都府的道观吗?”
“是,”花蝴蝶道,“因此车马繁多。”
青城上清宫为什么无缘无故跑来灵应宫了?
大家都是道观,都得了官家的赐额,虽说灵应宫住着一位帝姬一位族姬,但上清宫颇有历史和规模,比灵应宫这建在城内的小道观是强多了的,有什么理由跑过来?
跑也就跑来了,偏偏还带了不少东西!
明面上是仙草灵芝,还有各种供奉的香料,珍藏的道经,但除此之外,一箱箱往灵应宫抬进来的还有些沉甸甸的箱子。
有金灿灿的,有香喷喷的,还有抓一把细密洁白,胜过初雪的——银钱、茶叶、盐。
她瞥过一眼,又看向这位领队的女道官,三十几岁,容貌仍然很秀丽,双手白皙而细腻,一看就是个好出身。
“我不过一稚童,尚未及笄,忝居于此,妄称清修,懂得什么长生之术?”帝姬笑眯眯地,“论理也该由我先往青城山拜谒诸位师兄,怎么能劳动妙远师兄亲至,又送来这许多供奉之物呢?”
妙远师兄听了也微笑,“闻听汴京地动,成都府的师兄弟们商议,在蜀中办一场罗天大醮……”
罗天大醮,根据一些道教经典《罗天大醮设醮仪》《罗天大醮三朝仪》和《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罗天大醮上品妙经》所说,是一种规模超级大,人力物力动用无数,差不多就是只有盛世才能行的仪式。仪式上要集结全天下道士的法力,请神仙们来参加,并且祝祷这盛世永永远远地继续下去——顺带一提,这仪式还分先锋版、豪华版、旗舰版,看你是只请一千一百个小神仙,还是两千四百个中神仙,或是三千六百个大神仙。
这玩意是个“钱是王八蛋,花完了再赚!”的仪式,一口气供奉这么多神仙,供品是不能少的,堪称当地猪牛羊的末日降临;人力也是不能少的,至少万人甚至十万人的短期就业岗位也来了;时间当然也是不能断的,好歹也得热闹个七七四十九天。
玉清真人估计是很想整个罗天大醮的,可能是因为年初时汴京附近地震了,规模不大,但闹得官家很不安;也可能是因为金人和西夏结盟,官家还是很不安;还有可能是官家就是爱热闹,反正他糟蹋起钱来总有许多新花样。
总之这事儿可以是国家办,但如果是道士们齐心协力,自发去举办,那官家就更开心。
当然道士们没有个可以半夜把人叮叮起来的联络方式,那就只能靠着两条腿或是四条腿去挨个通知。
总之妙远师兄表示,成都府是有这么个想法,但要不要蜀中一起办,还是说全国一起办,还要听一听仙童的意见。
当然啦,听说这件事,成都府转运使是很支持的,派了专人护送他们来兴元府不说,还送了些土产过来,专为供奉“三境至尊、十方上圣”之用。
话题绕了这么大一个弯,赵鹿鸣可算听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。
一言以蔽之:成都府转运使对自己默许发生在三泉官道上的事情非常清楚,大概他也很清楚不管帝姬是不是个容易被糊弄的,很显然“朝真帝姬+康王”这个组合里是有人不好糊弄的。
那得罪了人怎么办呢?
找个同行能说得上话的人,再找个从成都府跑去兴元府的理由,最后准备好一份赔礼,三样凑齐,一股脑送过来,完事儿。
她看看坐在她下首处文静微笑的师兄,心想这姐姐必然也不是个认真清修的。能被转运使和道官一起选中送过来当说客,指不定有许多心眼儿呢!
罗天大醮的提议她知道了,成不成先不说,有个事她很感兴趣。
宋朝此时还没乱起来——至少大部分地去还没乱起来,北方的农民起义军要到年底才星星之火开始燎原,而且宋军内战内行,镇压农民起义并不方——因此上至高官下至百姓,离开家乡不是一件简单的事。
首先要凭由:你从哪来到哪去,你什么行当准备做什么事,凭由上都要写清楚。
但写清楚只是你出门的第一步,你赶了这么多车马,每个关卡都要收一遍税,不平白让你过,等你走到目的地了,过路费也剥你一层皮。
千辛万苦到了目的地,你住客栈要出具凭由文书,要交住宿费,这都是很平常的,但你那凭由上还写了你出门撒欢儿是有时限的,你可不能一撒手就不见踪影,三年之后又三年哪!
当然也有小机灵鬼认为我跑都跑出去了,我在当地租房子或是买个房子,不就不用被客舍查信息了吗?可落户也要户牍的,你户牍没迁出来,谁给你开的后门让你直接买房落户?
她上次派王善和尽忠出门,叠了一大堆的标签,帝姬的旗,康王的旗,李彦的旗,尤其是帝姬为官家祈福的旗,这都在路上撒了一大笔的钱,才算安全返回。
女道带着这么多的钱财来灵应宫,赵鹿鸣就有点好奇。
“这一路有渡口,钞关,城门,师兄走来岂不辛苦?”
妙远师兄立刻就明白了她在好奇什么。
“有转运相公的文书,道官又亲发符箓,咱们神霄宫彼此友爱,往来论道或是为一地百姓祈福,岂不是极寻常之事?”她笑道,“便是走到福建路去,有谁敢管呢?”
双系统!
这个宗教系统竟然还给各路关口规避开了!
打着罗天大醮的名义四处搞串联,地方官不敢管啊!
罗天大醮可是为官家,为大宋祈福,怎么你有意见要阻拦?你是对官家有意见,还是对大宋有意见?你看不得谁的好?
帽子扣下来,一不小心你去海南吃荔枝了,可你要说摘下给自己讨一个清白,那你讨嘛,反正道士们不在乎。你给他从青城山的道观赶出来,只要道官不嫌他,人家就还能在云台山的道观里混一口饭吃,天下哪里去不得?
她要是皇帝,她非得教教这些道士们规矩。
当然,她不是皇帝。
所以这个钻交通系统漏洞的神霄派道官系统就被她记在了心里。
见过师兄,收下赔礼,至于罗天大醮搞不搞,怎么搞,帝姬还没想好。
没想好就先睡觉。
天气渐渐暖和起来,帝姬的内室里放的就不是厚重的床帐,而是轻薄的纱帐。
每天入夜时,几个宫女还得拿着灯烛,里外翻一遍。帝姬是个仔细的,每次回到睡觉的地方都得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毒虫啊,写了生辰八字的小人儿啊,或者是一个受伤的美男躲在床底啊。当然宫女们不知道她内心这些弹幕,她们主要是检查有没有蚊虫,尤其是有一两次宫女们懈怠了,清早帝姬揉着眼睛从床帐里坐起来,眼皮上好大一个包,一圈宫女凑过来,就又是惊吓又是内疚,差点没哭出声。
这夜睡到一半,帝姬“砰!”地一下坐起来,窗边榻上半睡半醒的小宫女就也跟着“砰!”地一下坐起来:
“有蚊子吗!”小宫女赶忙下榻拿了灯烛凑过来,“我来打!”
“没有蚊子。”帝姬说。
小宫女定了定,“那帝姬是做噩梦了?”
“也没有。”她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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